这个东北人，横空出世

2月7日晚，中国短道速滑队又添一金一银。

仅仅24岁。正值黄金年龄的任子威在男子1000米决赛夺冠，以第二块金牌开启他的黄金时代。

这是短道速滑的第二个比赛日。横向对比来看，这一赛果已经超越2018年韩国平昌冬奥会短道速滑队的一金、2014年俄罗斯索契冬奥会的两金成绩。但任子威还有三个项目没比：居世界第一的男子1500米、世界排名第三的男子500米、男子5000米接力。

全都具备冲金实力。

对于观众而言，任子威显然是个横空出世的人物。2021年末举办的四站世界杯，他夺得三个单项冠军，两个接力金牌，是中国队拥有金牌数最多的运动员。人们才开始惊觉，哦，原来男子短道速滑还有一名如此全能的选手。

上一次，人们发出类似惊叹，还是在2010年的温哥华冬奥会——女队领军人物王濛一举夺三金。

中国短道速滑女队领军人物王濛（左一）图源：新华社微博

与王濛性格有几分相似，任子威自称是队伍的“开心果”，热情坦荡、说话直爽。他在2018年尚未崭露头角的平昌冬奥会，因为采访出了圈。主持人问他：这届奥运会铭记一生的瞬间是什么？“韩国队摔倒？”他脱口而出，惹得正经的采访笑倒一片。

启蒙教练王北铭则评价，任子威天生是世界冠军的料，“从小就有这股劲儿”。

这股劲意味什么？国际滑联级裁判长、北京冬奥会裁判边唯华曾细心看过任子威2021年的四站世界杯，形容“他非常成熟，有那种特别想取胜的欲望，也很有自信”。

7岁学短道速滑，17岁加入国家队，又过7年，任子威在北京冬奥会迎来高光时刻。刚来国家队时，他获外号“大象”，时任主教练李琰起的。意思是他体型较大，滑得沉重缓慢。“腿老不迈，就挺在那儿，支在那儿不动弹，”李琰在2018年形容。

四年后，大象起飞。

“让对手后面焦灼去”

2月7日的20时许，男子1000米四分之一比赛开赛。任子威站在最内道，选择身体面向观众席的侧身位起跑。这最早是男子选手武大靖的标志动作——从科学性上，这样起跑更慢，但胜在稳定性高，不会被吹罚起跑犯规。

从内道出发，任子威很快占据第一，领滑全场。历届大赛的表现都可以证明，任子威喜欢领滑，一马当先牢牢控制路线，他有足够的控场力。王濛评价他：“大象就是你别跟我玩什么花活，从第一圈就领滑，让对手后面焦灼去。”

2月7日，北京2022年冬奥会短道速滑项目男子1000米四分之一决赛在首都体育馆举行，中国选手任子威（前）在比赛中。图源：新华社

这与启蒙教练王北铭的评价相似，“这个孩子的滑法比较凶悍，用东北话说就是‘虎’”。2004年，王北铭在哈尔滨市南岗区挑选短道速滑的苗子。经他的学生南岗区清滨小学的体育老师高清坤推荐，7岁的任子威被王北铭选中。

王北铭在接受采访时回忆，当时他就发现任子威有一股勇猛的冲劲。即使在队里年龄最小——原有队员最小的也比他大两岁，任子威依然“非常猛”，“训练时磕磕碰碰从来不吭声，也不哭。”

2005年，8岁的任子威吵着要报名参加一次黑龙江省举办的比赛——那场省赛最小的运动员也有10岁。他最终还是上场了，但因为体力不够，获得第五名。赛后，王北铭对他说：“怎么样，不行吧你？”任子威不服气地说道：“我明年就行。”

母亲李艳则表示，让任子威学习短道速滑，是为了给孩子“找点事儿干”。那时候，她忙着做生意，丈夫还在部队服役，为了晚点接孩子放学，两人让任子威参加小学刚组建的短道速滑培训班。世界冠军，本不在这个三口之家所能预想的未来蓝图中。

对冰场的热爱让任子威在兼顾学习和训练之间坚持多年。他曾回忆，凌晨5点多，父亲骑着电动车，驮着沉睡的他抵达公交车站，“从一个终点站坐到另一个终点站，才到冰场”。哈尔滨的公交车那时候没有窗户，零下20度的大风一路咆哮。

李艳记得，直到任子威转为职业运动员以前，他需要凌晨五点前往冰场，训练结束后回校上课，晚上放学继续上冰到九点。“一天训练结束回家，他说，‘妈妈我们家要是住在一楼该多好’。孩子每天训练强度特别大，回到家连上楼的力气都没有。”

“对金牌的渴望”是少年任子威坚持到底的动力。升至初二时，李艳被哈尔滨师大附中的班主任找去谈话，后者发现任子威学业表现下滑，劝说家长：“如果走学习这条路，他肯定能考一个很好的大学。”李艳开始动摇，心中的天平偏向“高考”的传统路径——对母亲而言，目睹儿子在更小概率的成材路径忍受伤痛，很是煎熬。

是教练王北铭在坚持，坚持说任子威可以进国家队，坚持瞄准他是世界冠军的料。这是一种超乎对孩子天赋的判断。有天赋的孩子他见过太多，但在“2008年，那个时候我就感觉他行。”

那一年，学生王洪洋带着世界杯匈牙利站5000米接力金牌，回哈尔滨看望王北铭。任子威对金牌很感兴趣，主动提出能不能把金牌借他戴。戴上这枚金牌，他与王洪洋合了张影。

“摘下来吧，喜欢金牌自己去得。”王洪阳说。教练也在一旁鼓励：“你能不能得？”

“能！”任子威回答。

“你多大能进国家队？”“18岁。”

压力越大越兴奋

1000米半决赛在15分钟后开赛，任子威和队友李文龙分在一组。同组的还有该项目最强劲的韩国选手，黄大宪。

任子威一如既往，从出发开始滑在最前，控制全场速度。队友李文龙紧跟呼应，挡着黄大宪几次的从外道超越。但在比赛还剩四圈时，黄大宪一下从内道超越，任子威掉到了第二。

裁判最终判定，第一个冲线的黄大宪超越犯规，成绩无效。分获二三名的任子威、李文龙晋级。与另一组晋级的武大靖一起，三名中国男队员有史以来会师冬奥会1000米决赛。首都体育馆的现场，像被点起火苗一样，全都沸腾了。

此刻的气氛，与四年前的平昌冬奥会有几分相似。2018年2月22日，黄大宪戴蓝红色头盔站在冰场力争晋级的500米半决赛，同组竞技的也是任子威。不同的是，前者有队友配合——韩国队员林孝俊（如今在中国队做归化队员）。

赛后回忆起500米半决赛，任子威描述“非常非常遗憾，在关键时候还是掉了链子”。他还是小将，首届奥运会，给中国队带来很大惊喜——更早的500米四分之一比赛，以破奥运会纪录的成绩晋级。如果按照这个成绩滑至决赛，他至少能拿个奖牌。

这样的起势，就像他在短道速滑届崭露头角一般，锋芒毕露。任子威曾形容，自己的一大特点是：在大赛很少紧张。赛场上的强大心理素质是很多运动员羡慕的品质，队友范可新就曾掉入过怪圈，平日训练屡创佳绩，滑得比男队员还快，但一站上奥运会，就像“有什么东西挡在前面”，无法突破。

任子威相反，他属于“压力越大越兴奋”的发挥型选手。2014年，他首次参加国际比赛，在世界青年短道速滑锦标赛中以2分19秒946的成绩获得男子1500米第3名。一天后，他夺得了男子3000米接力冠军。

任子威在微博上晒出的部分奖牌

绝佳的大赛表现令他获得国家队教练的关注，六个月后，他入选国家队。

为了更好地提升中国男子接力项目，时任主教练李琰同时着重培养他的短距离能力，让他大量参与500米赛事。在2018年的平昌冬奥会，任子威主动对武大靖说，“靖哥，你看500米要是滑进决赛，我就做好辅助的角色”。

但这一次，经验不足的任子威没能顶住韩国两名队员的冲击。半决赛还剩两圈时，第二位的林孝俊利用出弯道的间隙，钻进了第一位。落后的小将还没反应过来，第三位的黄大宪又从内道超越，超至第一。

最后的10秒令任子威遭至淘汰，电视解说员反复感叹“就差一口气，就差一口气啊”。

没能调整好状态的任子威在男子5000米接力项目没被派上场。李琰在赛后解释称：“我就担心大象滑到半决赛和决赛以后，他就不会了。大象就是大象，他还没有成熟。”

冰场上的王者

到现在，任子威的微博置顶的还是2018年2月22日的感慨：“只有站在奥运会的赛场上才知道自己有多少的不足，一个周期就这么过去了，经历了好多不好的东西，感谢队友教练朋友家人们一直以来包容陪伴和鼓励，这次比赛自己真的有太多的不足太多的遗憾，四年后再见。”

到现在，任子威的微博置顶的还是2018年2月22日的感慨

四年后迎来的第一个个人项目，并非他最擅长的一项——1000米他世界排名第八，不算靠前。但在永远有未知数的短道速滑比赛，“发挥型”选手任子威被认为是中国队最有希望夺金的一位——他在2021年世界杯大赛曾斩获一枚1000米金牌。

三位中国选手共同站在了冰面上，任子威在第三道，两边是武大靖和李文龙，最内、外道是操着东北话的匈牙利兄弟刘少林、刘少昂。以谁为核心，依靠团队打配合，是中国队要面临的抉择。

2月7日，北京2022年冬奥会短道速滑项目男子1000米决赛在首都体育馆举行，选手在比赛中出发。图源：新华社

第一枪，武大靖滑在最前面，任子威挡在了中间，匈牙利选手刘少林也在前列，反复试图超越第一。还剩四圈时，因冰面和选手冰刀出现问题，裁判吹停比赛，示意重新开始。

第二次枪响后，核心变成了“任子威”。一出发，他滑至自己舒服的第一位。第二圈，武大靖和任子威做成了战术配合，前者第一、后者第二，但在比赛还剩五圈时，刘少林做了次超越，又超至了第一。

还有三圈。“就差一口气”的平昌冬奥魔咒似乎再次作响。解说的王濛着急着说：“大家都滑不动了，这时候谁一咬牙就上去了。”最后的一个弯道，紧咬刘少林不放的任子威试图从外道超越——这是他最擅长的动作，距离更长，但同样，稳定性高。排在第一的刘少林伸手阻拦了任子威，先0.004秒过线。

在男子1000米决赛最后冲线时刻，排在第一的刘少林伸手阻拦了任子威，先0.004秒过线。图源：新华社

花了很漫长的几分钟后，裁判公布的结果让观众席沸腾。刘少林因两次犯规被判黄牌，被取消成绩——任子威是冠军。

他跑到教练席上埋头拥抱，再抬头，方脸憋得通红，眼睛也湿润了。

“我想让自己平淡一些，因为后面还有三场，我想把自己调整到平稳、逐渐向上的状态，”他在赛后采访湿着眼眶说。他成了中国队的全能战士，还有三枚金牌等他去争。“但真的就是，根本平淡不了。”他又哽咽了。

决赛结果出来之后，任子威跑到教练席上埋头拥抱，再抬头，方脸憋得通红，眼睛也湿润了。图源：新华社

在数次冲撞、摔倒与犯规的惊险一夜，任子威艰难地将金牌收入囊中。2月8日，国家滑联在官网发布声明称，国际滑联驳回了来自韩国队对“黄大宪违规超越”的申诉，以及匈牙利队对刘少林吃到黄牌的申诉。同时指出，通过回看比赛录像，认为原判没有问题。

没有人知道任子威从何时开始，领会到了在冰上挑战极限的奥秘。王北铭记得，2010年、2011年两年，十三四岁的任子威先后两次左右脚骨折。母亲李艳铁了心地说：“我儿子不是这块料，他骨头太脆弱了。”

王北铭依然坚信自己的判断，这孩子会是世界冠军。他因此多次上门做家长的工作，甚至还为任子威骨折的恢复，研制出侧瞪冰板和模拟滑行台等器械。

获得男子1000米决赛冠军的任子威在赛场上难掩激动。图源：新华社

低谷中的任子威，问王北铭：“你看我还行吗？”

“你要想干就能行，你要不想干，那谁都没辙。”

任子威问他：“你觉得我行不行，你要觉得我行，我就干。”

“干，这算啥啊！”王北铭回他。

那段时间，他与王北铭定下了参加奥运会的终极目标。他也有了一个偶像——篮球运动员詹姆斯，喜欢的是“身上的那种王者霸气”。

詹姆斯教会了他责任和担当，“在球场上，詹姆斯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，”任子威说。十年后，他成了冰场上的王者，领头的詹姆斯。

作者 | 秋雨

编辑 | 莫 奈

排版 | 喜羊羊